平宗奇

第五章    遠征（杜薛‧杜柯夫）

熾烈黃光映滿了這個角落，一個蹲姿組員與另一名高大直立的陸戰隊員，手上都拿著焊接用護目鏡。組員操作氫氧焰，而身著軍服的陸戰隊員站著觀察。

D甲板的樓板地面已經被鑿出個小洞，從碗口小洞中看入，可以察覺有個人從底下往上看。

樓板的金屬被切開以後，仍是半熔融狀態。從初切開時的銘黃色，到橙色乃至暗紅，都放射著逼人的熱度。便是透著藍色光芒，已經發黑凝結的舊裂口，也仍蘊藏著高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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增壓到了七成大氣壓左右，他開始脫下艙外服，並露出他腰間的電擊槍及電漿槍，頭盔中的通信器仍傳來聲音：「艦橋呼叫安全官，請回報您的行蹤！」

他聽到呼叫，重新拿起氣密頭罩：「呼叫艦橋，我在研究艙，稍待一會我會脫掉艙外服，攔截這個神秘人物！」

史雷的語音透著疑惑：「安全官，剛剛有回報，這個人是在D甲板離開電梯的，何況，現在艙內沒有路線可以到研究艙及工程艙！」

「回頭再解釋！」福斯拋下艙外服頭罩，往艙內的艦艏方向移動。他趴在底部的牆壁上，隱隱約約聽到些許沙沙聲。過了數秒，他聽不出有異，想離開耳朵時，「咚」的一聲，再來是明顯的腳步聲「匡……匡……」連續跨了出去。

這下他如同觸電般跳了起來，心中不斷回想追逐亞歷山大的經過，如飛一般跑出研究室艙門，再回身往艦艏方向大步跨出。他取了電漿槍在手，打開藤川博士對門的那間堆滿雜物的機房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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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…我們不能忘記，是他們的不幸犧牲，讓我們能為弒神者艦隊，甚至是人類在深空探險的歷史上寫下新的傳奇！他們的生命遠離而去，但姓名與精神，卻從此刻起，雋刻在這頁全新傳奇的標題上。逝去的人光榮地被紀錄，但倖存的人必須為逝去的同仁屈辱地活著……」甘迺迪艦長在臨時的墊腳盤上，雖然矇著眼，口氣仍然激昂。

他的話語中透著一股堅定，繞著白紗布的頭也隨著抑揚頓挫而晃動。

甘迺迪面前是47名大部分倖存組員及1位趕工修復反應爐的治喪代表，身後是除輪機長外的全體軍官。健身房在災變後，已經清出了大部分的空間，讓這個佔地100平方米的艙房成為客難的集會場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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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斯告別了甘迺迪，默默移動到醫護站的另一角。

那頭陳擺了幾個簡易的冰櫃。他回想這次事件，死傷慘重，光是剛才在工程艙就送了幾個死者過來，怎麼上頭都沒標出姓名？

只好隨手拉開一個冰櫃。此時，卻飄來一道女聲：「安全官，你急急忙忙跑去看了艦長，現在又想拜訪誰啊？」

還沒來及看清冰櫃裡的白布，聽這道聲音，福斯心頭一熱，轉身過去，見到史密斯她站在遠處，右手插腰，側頭瞪他，臉色不善，令他有些尷尬。心中疾閃過數念，選擇了一句來問：「聽說妳有參與亞歷山大的醫療，沒事吧，我一直很擔心妳。」

她表情不變，由右擺頭換到左邊，右手握成拳，抬起來掀開了衣袖。手臂上是老大的一團瘀青。福斯朝她快步接近，殷切地挽起手：「怎麼會這樣？不是說妳沒事嗎？有沒有熱敷過了？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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醫療站裡頭還算明亮，想來是備用能源的優先度較高。不過仍然有許多擔架車，作為暫時的病床。站裡的傷患五花八門。除了方才兩位工程組員缺氧、血栓病，正使用高壓氧治療外，壓傷、挫傷、跌倒外傷的也有近十位。

他們有些意識清明，正在觀察的，想來被囑咐不能睡著，正在與臨床聊天。見到福斯走過，那種突然中斷而向他敬禮的疏離感，讓他心情更為煩悶。

「不不……你們休息，不用敬禮！」他腳步不停，搖手連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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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昏燈黃，有著一排觀景窗的餐廳，調來了其他艙房的桌椅，並靠在一起排成數排，高高低低顯得很不協調。以便容納最多的船員在不規律作息的情況下共同用餐。

餐桌上，無論各人喜好，每個人分配到的，都是不切邊的土司夾蔬菜豬排搭配還沒去殼的白煮蛋。與安全組員在用餐間，福斯才得知在他們忙著在救援時，副艦長程科下令將全船的人分為三組；以輪機長詹姆士‧唐及工程組員為核心，負責封閉被截斷的推進噴口，並調節反應爐儘速恢復運作。

以補給組、醫療站為核心，負責餐飲供應與個人補給品、醫療照護等業務。以安全組、通訊組為核心，在D甲板艦橋電梯附近，「開鑿」出一個適當的通道，讓艦尾電梯被截斷，與船身本體斷開聯絡通道的研究艙與工程艙，可以跟艦橋重新連接。

       4-11

「快……」壓抑住劇烈心跳，福斯深吸一口氣，飛快說出：「打開那道氣密閘門，把方塊推進去！」

他扛起鋼瓶起身往回衝刺！

那鋼瓶總重超過20公斤，福斯又是身穿艙外服全速奔跑，就算他體力再驚人，也還是血肉之軀，回頭跑不了十幾步，就頭昏眼花，腳步蹣跚，讓後頭那位醫療組員追到：「安全官，我們一起抬過去！」

「好！」他將鋼瓶的一頭交給組員。雖不比一個人伶俐迅速，但跑起來輕鬆許多。

隔著重重排氣管，眼見離閘口越來越近，而方塊也在幾名安全人員的努力下推入了前一段的工程艙中。福斯再度向組員發令：「降下氣閘，等著接氣瓶，氧氣瓶給我！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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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個工程組員，雖被機具與機架攔住沒往外飛出，卻也是全身膨脹，血流滿面而屍橫就地。一百公尺外的氣密閘門被降下，讓整個艙房成為一個開放的真空室。那些負責收集機具排氣的白色蛇管，如同珠簾般長短不一地垂到地面。放眼望去，只有小型怪手、推土剷等質量較大的機具，勉強能保持在原地。

他們往裡頭移動，那些構成前進指揮所的方塊沒有拼接起來，讓那些輕量化的方塊有些被掀動而傾圮，有些則被車輛衝入，撞凹了大洞。裡頭所附的民生用品風捲殘雲似的掀翻了一地。衛生紙、飲用水瓶、汗衫、氧氣瓶、應急乾燥食物等等補給品，在前一刻還需定期查核數量與使用期限，此時炸開了一地，讓人感到萬分可惜。

真空環境之故，水分蒸散殆盡，但速食湯包或果醬已在這些白淨純潔的表面上留下不可否認的痕跡。

福斯繞到後面往指揮所的「方塊」裡望，裡頭果然又有一位運氣不好的工程組員缺氧而死。對其他人吩咐：「現在大家尋找方塊裡是否還有其他生還者。真空中是沒有聲音的，缺氧的生還者也未必能站起來呼救！」

經過搜尋，在兩個方塊中果真各有一個生還者。這兩個方塊彼此相鄰，位於安全閘門的前頭。而安全閘門前，還有一位工程組員撲倒在地，雙掌被閘門夾斷，死狀悽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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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舵手，我們在備用能源耗竭之前還有多少時間？」當福斯鑽回艦橋時，劈頭就問。原本在地上的亞歷山大被移出艦橋之外。

「報告，我們還有48小時又30分鐘。」

「你剛剛說，我們在UPD探索領域之外？」副艦長程科瞪了福斯一眼，有些不快的情緒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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福斯衝出艦橋，B甲板的主要走道上有著三三兩兩的組員，他們表情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慌。眼前的走道，盡頭跟原本完全不同。他越跑越快，越快越是焦急——那扇在走道盡頭突然出現的氣密閘門越來越是顯眼，終於阻擋了他的去路。

門後的位置，該是艦尾電梯前那個小小的會合處，有數條入口在此交會。然而，從門上小窗透入的，卻是一片漆黑，忠實地反射走道上的照明。小窗遠比常人頭部要高，福斯想平視窗裡的景觀，還得花一點力氣。

他咬著牙從儲藏室拖出來不及收的一塊排風管，接近窗下時，還得轉過身體，用推的推進料件。氣喘吁吁壓抑不了他一查究竟的心理，雖知不妙，仍舊爬上笨重的料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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瞳孔一時適應不了的陰暗中，艦橋陷入恐慌：「呃……」「該死！」「怎麼會這樣？」「撞到什麼？」「怎麼了，怎麼了？」失明的甘迺迪尤其慌張：「我們被反擊了？」

「大家不要慌！」福斯的聲音頗能穩定人心，而大家的眼睛也逐漸適應周圍，能看到彼此朦朧卻還算安全的身影，令陷入恐慌的眾人安靜下來；但這麼一來，船殼扭曲的聲音更是明顯。

「我們知道，」他又說：「不論發生何種事故，本艦都有幾個分散的備用能源，在系統斷線後一分鐘內，就會重新啟動。」

4-6

福斯發現，甘迺迪與亞歷山大對望一眼，或許是自己心理作用的關係，竟感到甘迺迪的眼神中透著些許感激的善意。

「我們的電漿鑽留在船艦表面了。」一名陸戰隊如是說。下層主螢幕切換到該陸戰隊的頭戴攝影機，鑽身隨水手船艦在他們的腳下逐漸遠離。

艦長沈默了數秒後問：「我們還有多久可以將人員全接回？」

「報告，還有三十秒左右。」

他聞言，看了艦橋值勤的安全組員一眼，那組員還盡責地手持電漿槍對著亞歷山大，不敢移開目光。大概是心情放鬆之故，坐回了艦長的寶座，又摸了摸下巴，接著按下幾個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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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他話說完的同時，艙頂立即傳來低音琴弦般摩擦滑動的「格格」音。整艘船的地板也多了些震動，讓他們不由得疑慮地看了看周遭。

舵手報告：「各感應器偵測的結果顯示，不至於對白主教號有損害。」

由螢幕的各個分割畫面都可見陸戰隊員們圍著穿山甲忙碌的身影。下方螢幕則是舵手切換著最可能看見鋼纜的畫面。他對操控面板下了指令，以綠色鎖定該畫面其中一點加以放大，看到了一條銀色，還在緩緩延伸的白線。

他調整一下鏡頭中央，再次放大，鋼纜的終端——巨鉤，終於清楚地落在畫面的中央。舵手逕自開啟通訊頻道：「穿山甲，電漿鑽分離作業進度如何？」

「報告艦橋，已解除所有固定銷！」

4-4

舵手看著儀表一面報告：「水手船艦前方護場又啟動了，往艦艏周圍持續延伸……」然而艦上眾軍官已聽不清報告的下文——由艦橋主螢幕就可見到水手船身，亦即是「花苞」的尖端憑空地出現一點透明擾動的油漾。

那點擾動好不容易固定下來，同時又在邊緣產生更多的擾動，有如不定向四散的熱空氣。這片不斷擴大延伸的護場，配合上水手紡錘形船身，便好似長矛挺進一層輕如無物的薄紗中間。

眼看著護場周圍的擾動不斷擴大，43KB帶點神秘的淺藍夾著青綠的反射表面也漸被籠罩。隨著護場的透鏡折射感隔離，方才無暇細看的美麗行星此時才有機會被眾人好好欣賞。艦橋一片寂靜，管線裡物質流動的呼嚕聲再度被察覺，觸動最原始敏銳的感官。

4-3

「回家？」福斯站在艦橋門口，取過守衛的電漿槍在手，一面向艦長敬禮：「我們不妨先讓那幾位回家吧。」史雷見狀，將主螢幕穿山甲上回傳的畫面放大。幾名陸戰隊員還是神色痛苦地與加速度對抗中。

眾人回頭望向「亞歷山大」，只見他怪異的將眼珠往艙頂看了看，才說：「亞歷山大也希望帶陸戰隊弟兄們離開險地，但這有一個難題：兩艘船的護場都得先解除，但我們之間幾乎沒有互信。」

「是，」福斯表情真誠的說：「如果亞歷山大能聽到的話，一定能向你說明，弒神者陸戰隊是永不放棄每一個同袍的。」他頓了一頓：「貴艦那邊一定也期盼著您回去，我們將貴艦上的同袍救回之後，也一定保證讓您全身而退。」

「不！」他搖頭：「水手，每一個體既是領導者，也都是實踐者。為了維護群體的生存，我們從離開母艦的那刻起，就沒考慮過要活著回去。」

福斯心裡閃過一個念頭，但不去質疑對方剛才說過「我們都想回家」這件事，仍舊保有耐心：「你們是無私、無我，先進的物種，正好是人類學習的目標。相信你們也不希望為了幾個受害者，讓水手與人類陷入對抗的困境吧？」

4-2

福斯光是在今天就不知幾次來來去去地跑過這些走廊與通道……研究甲板、連通斜坡、主電梯閘口、B甲板主通道、安全室前。最後他到了艦橋入口。

遠遠的看到艦橋的門戶洞開，由快跑緩了下來，看來剛剛要組員回報給艦橋的訊息並沒有幫助。滿身是汗，氣喘吁吁，並不需要再多費心神去搜尋亞歷山大了——他已撂倒黃色警戒後，就會在艦橋大門前的兩名陸戰隊同袍，用他不知從何而來的能力破解門鎖。

他毫無畏懼，無視於艦橋組員持電漿手槍對著他，直挺挺地站在艦橋右側弧形走道，通訊官赫南德茲與史雷的面前。隨著福斯腳步移近，他慢慢聽清楚亞歷山大的話語：「……各位不要責怪亞歷山大，現在的我不是他！」

福斯甚是驚愕，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，只聽他接著說：「『人類』真是天性傲慢的物種，掌握了一小部分超光速的技術，就以為可以將整個銀河系的資源佔為己有！」

4-1

福斯與艦橋通聯後，只想快點抓住亞歷山大，回艦橋處理問題。見到兩個研究員由鄰艙，肩膀捲著氣管，各扛氣瓶在地上拖行。他趕緊跑過去，往兩個氣瓶拖行在地上那頭一左一右拉在手上，一面說著：「事態緊急，越快越好！」

放下氣瓶後，認明「H2」與「O2」不同的管路接法之後，他站起身問：「在場有誰常常操作『氫氧焰切割』的嗎？」由左至右看了這些研究員一遍，立刻說：「好，我來！」

心急如焚的福斯往左邊頭部高度的門面上開始切割，繞了小半圈之後，心念一動，直直地繞回頭頂的切割起點，拿來電擊棒在破損的圈圈裡往前頂，哐啷一聲，那片扇形門板掉進研究艙裡。他身後幾個研究員或歪頭，或踮起腳尖，都想看看亞歷山大在裡頭對入侵者遺骸做了什麼。

可是被福斯擋住……他們只能聽到福斯對著裡頭喊：「住手！待在裡頭別動……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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（約20分鐘前。）

「艦橋呼叫安全官福斯中校，」史雷與赫南德茲同時在艦橋服勤，她奉艦長命令緊急召集福斯：「亞歷山大在研究艙檢查中途醒來，失控地攻擊阻止他的醫護人員。保安人員無法控制他的行動，請立即向研究艙增援！」

「發佈紅色警戒！對全船廣播緝拿亞歷山大為第一優先任務！」甘迺迪艦長眉頭深鎖，左右踱了幾步，時而看著螢幕上穿山甲的作業流程……

3-1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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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見上回的機械人阻撓，著實讓所有人同時鬆了口氣。粗壯的鋼纜到最後縮成細線這才連接到敵艦銀白色的表面。穿山甲開動了火箭噴口，形成了扎眼的亮點。

福斯耳邊的通訊與艦橋同步，工作人員不斷往上匯報：「啟動下壓噴射。」「報告，磁力鞋對該船艦有部分效果。」「準備展開電漿鑽，請輪機室準備電漿。」他掌心緊握一把維安用的電漿槍，專心思考著幾個狀況，而發生時如何反應。但此時，卻由艦橋來了一道命令……

福斯穿著艙外活動服，竭力用最快速度移動到唯一出口、開門、增壓、脫下防護衣……在動作時口中也不斷對安全組員下令：「……A甲板所有守衛人員到研究甲板電梯口集合，C甲板人員5名移動至工程甲板集合，隨時反應艙外活動小組的狀況。」自己則奔向所在的工程甲板與科學研究甲板的橋接處，準備壓制亞歷山大的暴力失控。

 3-1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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針尖，是人類探索的先鋒。

對於某領域率先嘗試的先鋒，通常美稱他們為「先進」、「新銳」。

在探索未知的蓁莽叢林時，先觸碰到原始動植物的，必定是刀鋒；攀登足跡未至的峻嶺，必先下釘錨；欲解何種怪病置人死地，自是落針為先；針尖臨事不懼、奮勇無畏的樣貌，讓操縱它們雙手的主人，不須豆剖瓜分，也能放心地探索未知，進而克服自己的恐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