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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-7

翌日,續往北行。雨勢漸緩,但雨林叢根眾幹間,輕風夾帶寒意隱約襲來,吹得眾人臉色鐵青,瑟瑟發抖。被麻倒的瑪庫爾士兵自行起身,又遭同僚譏笑了一陣,派他押後。領路兵在空中攤掌,感受吹來的氣流。討論後,偏轉方向迎風而去。

又走一陣,參天的怪木越是低矮,由上投入的光束讓泥濘斑駁發亮。樹顛降低,可察覺瑪庫爾仰頭檢查益發頻繁,彷彿有可怕事物潛伏上頭,蠢蠢欲動。但他們抬頭只見怪木十餘公尺上的巨葉交參相疊,或綠油,或烏黑,或透著刺眼天光,哪裡有什麼威脅?

過了十數分鐘,兩側峭壁漸行清晰,隊伍則朝著逐漸收攏的兩側夾壁間行進。先是腳邊的積水緩緩向前流動,灰黑的壁石巖縫間也不斷溢出清澈泉水加入地表。於是怪木漸行低矮,積水匯聚,淙淙成河。怪木所在的雨林,原是隸屬整座山脈的U形谷底。終年不斷的西風吹拂山脈,抬升氣流成雲致雨,讓水脈豐沛,往兩側溢流。

冰冽流水很快淹過眾人的脛骨。這對人類的意志是很大的考驗。超過一整天休息不足,營養不良的情況下,讓所有人的腦門如挨悶棍般疼痛。

「嘩啦……」 史雷聞聲,回頭查看,水花在盛開後砸入水中。

「有人落水了!」杜柯夫喊。他與派德羅彎著腰,伸長了雙手要揪那水面下的白影。疲憊已極的眾人頓時慌忙起來。短短十秒內,捲曲攤平在額頭的法藍德冒出水面,吐了口清水。

問了情況,直說沒事,腳底滑,要大家多小心。瑪庫爾士兵看著他們臉青唇紫、牙關相擊的狼狽樣,嘲弄聲不停。押後的士兵不住口驅趕,要他們別停下腳步。但史雷見法藍德身上僅有的艙內服濕透,牙關格格相擊,悲憫之心頓生。試了試當下的立足點,確知牢固後,伸手等法藍德魏顫顫走來。不顧他全身濕透,將他左手放在自己肩上,右手抱他腋下,摟著身體繼續往前。杜柯夫見狀,也回頭與史雷一左一右地挾住法藍德。

 

眾人攙扶、互援下,他們在飛瀑前踏上了右方的小徑,小徑沿著山脈迆邐向北緩降。瀑布陡然傾洩而下,高度落差,在山腳噴布擴散,隱約見虹。瀑布底下仍是整片深綠雨林。目測約三五公里即瀕大海。44E星球的海洋摻著黃水,藍中透碧。雨林與海水間夾著狹窄的黃土走廊,廊道右邊有些灰黑色建物一路沿海岸線向北。雨林溪水出海口以南,則是越發寬廣的荒原。極目遠望,西南方蔥蔥鬱鬱,到地平線前,都是無邊的林木。

瀑布口兩側山顛頭角崢嶸,海上西風吹來,呼呼狂嘯。甫登上實地的眾人不由得被眼前開闊景象所吸引,但不消片刻就覺得寒風逼人,對領頭的瑪庫爾停步不前都感疑惑,不由得向他們看去。

前頭四人眼罩寶石射出精光,手指海濱遠處建物,語聲咽嗚,正在討論。史雷回頭看那押後,曾誤食中毒的士兵。他眼前寶石並未發光,在同僚談論時斷斷續續地插嘴提問。四名領隊士兵簡短回話,顯得十分敷衍。

此時四周忽明,沉鬱乍散。抬頭一看,厚重的雲朵掀開空隙,日光下落,如幾道巨大探燈宏偉凌空。塵埃霧氣讓光束現形,是經書中神祇顯聖必有的光景。眾人眼前開朗,雲隙再開。陽光驅趕了些許陰冷,打濕的山岩熠熠生光。

「塔書庫瑪結,宏做工收柔布是必嗎咧!」為首的短鎚士兵向餘人吆喊。

「多啦,多啦。」其後的士兵也附和著,雙掌空甩驅趕眾人前進。

那山徑顯然終年有雨,沙土不附。其上只有地衣、苔蘚一類的植物。路上不斷湧泉而出,橫越地面續往下奔流。相較前日路途,眼前的路徑完整許多,行走愉快。路線不斷向北和緩降低,史雷擔心每走一步,自己便往敵方大本營近了一步。此時憂心,又與之前生命受脅的情況不同。

「啊呦!」史雷左腳拌了右腳,往前撲跌。旁人連忙彎腰攙扶:「怎麼了,沒事吧?」「有沒傷了筋骨?」

扶起史雷,稍加檢視,灰黑的艙內服被山石在膝蓋上磨出破口,顯露底下雪白的肌膚。一時之間,鮮紅血液便流淌到腳邊。

「得先清理清理才行啊。」法藍德感激史雷剛才主動支持自己,格外關心。

「多啦,多啦。」押後的士兵吼著,不斷擺手驅趕,要他們別賴在地上。

跌倒自創,原是史雷想達成的效果。當下蹙眉咬牙,裝得痛苦難當,雙眼可憐兮兮向蘇札望去:「匡卓,匡卓……」指了指膝蓋及手掌的擦傷,又說:「奴笛哼。」

蘇札跟著伏低檢視創傷,跟著向那押後的士兵說了幾句,那士兵語氣不善,顯得有些不耐,又回了幾句,雙掌在胸前虛晃,要趕眾人繼續行進。這麼一耽擱,前頭四個瑪庫爾去得稍遠,回過頭來叫囂。押後士兵回話,像在解釋。遠處忽然傳來獸群嘶吼之聲,所有人轉頭去看。

海岸邊的黃土走廊有一群人形動物,約莫四五十個,往北方灰黑色的聚落沒了命似的衝鋒!

「虛理,虛理!虛理整衝情果!」瑪庫爾士兵指著遠方叫道,顯得非常緊張。聚落沒被要塞化,只是幾間灰黑小平房與中央的一座高塔。他們口中的「虛理」,一下子衝到村子外圍,前端那四五幢小屋也掩飾不了金光閃動,近十個跟他們一樣的瑪庫爾士兵從屋頂、窗口跳出。

行伍中有使短鎚的,人立起來立即向前伏倒,借力將雙手金光閃耀的短鎚分由左右甩出!不知反應不及,抑或犧牲衝鋒。只見那一對短鎚逕往虛理隊伍中央迴旋飛去。草綠色霧氣綻放,不偏不倚地正中隊中兩名虛理身體,應錘而倒。

「吼吼吼吼!」聞聲,史雷移轉目光,前頭四名瑪庫爾士兵眼前寶石發光,立於路緣,爭睹這場戰役。他們見同僚出手見血,都激動地握拳揮舞狂吼。

只見聚落中兩名短鎚士兵如法炮製,頃刻間又是四名當先的虛理隕命。但他們並沒能召回短鎚。

兩邊還有四五十公尺時,虛理軍陣如同說好一般,一齊停步,右臂平舉,朝瑪庫爾要發射長程武器。虛理外型半人半獸,通體青綠間有幾抹豔紅,遠看並不真切。唯一明顯的,就是牠們格外發達龐大的右臂,有如招潮蟹般,並不對襯。

瑪庫爾士兵本有閃躲攻擊之能。這近十人的小隊都抽出了兵刃,或高躍,或橫閃,或揮舞權杖,將齊射而來的暗器格打閃避。虛理第一輪發射未果,將右臂往下擺甩,隨即平舉,又對準身在空中的守備軍。

與人類齊射古老火槍相同,第二輪難免出現落差。僅有三五個虛理完成第二輪射擊,要低擺右臂準備裝填時,體格壯碩、超能感應二能兼而有之的瑪庫爾士兵已跳進虛理陣中了!

對峙時看不分明,一旦短兵相接,便發現同為四肢的虛理與人類相同,都矮了瑪庫爾一節身軀。這八名瑪庫爾士兵揮舞兵刃,逕入陣中,就如同狼入羊群。一時間金光閃耀、碧血成霧。有幾個虛理要以右臂射擊,遭甩出的短鎚釘入額頭,頓時向後仰翻。瑪庫爾所能顯然超乎想像,搶在牠們倒地前,又從額頭拔起短鎚。順勢轉了半圈,轉眼間再殺二虛理!

使權杖的瑪庫爾佔了八分之五,但武技毫不遜色。他們都有一種洞悉殺機的本能,在空中揮舞權杖格打來襲的暗器。其中有個士兵最為特別,身在上空還能左右閃避,偏移自如。凝神細看,他每步都踩在敵人頭上。不管附近虛理如何移步迴避,每當他上升勁勢衰退時,總能踏中一個虛理。而被當樁腳借力的虛理,都是頭骨碎裂,噴血倒臥。

眼見己方出師大捷,前列的瑪庫爾士兵都是吼聲連連,話語中夾雜著「瑪宏」、「宏恩」,顯然十分振奮。

那雙足連踏死數個虛理的瑪庫爾士兵,左近的敵人越來越少,眾人這才看清;原來他腳下使勁前已看明了下一個「人樁」位置,再決定下一步騰移何處。轉眼又殺兩個虛理,右足將踏向第三個時,他足下的虛理口中綠血狂噴,胸前挨了不知從何飛來的短鎚,剎時間仰躺後退,矮了半截!

瑪庫爾無憑空飛天之能,右足踏空,只好順勢下落,正好將一條大腿遞到那口吐綠血的虛理面前。牠胸口中鎚,受傷雖重,意識卻似未失,伸手環抱眼前的大腿。他很快落地,權杖後舞掃死一名撲來的虛理。

大腿被擒,已不如先前靈便。他低頭看去,隨即高舉權杖奮力甩下,中肢順勢接杖,問號形的杖首猛擊虛理背心。那虛理只是緊抱不動,不知是死是活。

虛理們裡看出端倪,頃刻間又有五個掉頭猛撲而來。其他七名瑪庫爾士兵見同僚受圍,都放下對手糾纏往虛理陣中央而去。其中一個,拔出釘入敵人胸口的短鎚,瞥見眼前三個虛理平舉右臂要朝他發射暗器,忙揪眼前死者身軀,一股腦兒的都擋住,但防不了背後偷襲,與敵人一同撲倒在地。

眾人都納悶活生生肉體射出的暗器有何效果,卻見那第一名陣亡的瑪庫爾全身痙攣,接著從背心處急速冒出嫩芽。不一會功夫就成長、茁壯,開枝散葉長出幾朵花苞,隨即綻放豔紅形如百合的大花朵。再看死去的瑪庫爾士兵,便像是最後一點生命力都遭掠奪,土黃色的肌膚瞬間轉為慘白,精壯糾結的肌肉都垮了下來。戰場上怒吼、濺血、殘殺、哀嚎,每一秒經過,都有兩三個虛理喪命。戰場上眾人無暇關心這全靠屍體滋養的血花。見它隨著武器勁風搖曳生姿的樣子,更顯得詭異。

瑪庫爾士兵擋開了兩回不同虛理射來的暗器,又向擒抱自己大腿的敵人甩了一杖。那虛理禁受不住,張嘴噴出一注鮮血。周遭虛理見同袍要拼死牽制,都發了瘋地向他奔去,轉眼間又是兩名虛理被權杖擊斃。第三名虛理不顧自身,往中央疾奔而去。他面前的士兵背後竟似長了眼睛,往受困同僚踏步,上身卻猛力翻轉,擲出了短鎚。

這一錘迎面飛來,那虛理上身略偏,仍因左肩受擊而倒。他身後瑪庫爾士兵咽嗚共鳴有如悶雷,向他掃來的一杖顯盡平生之力!在這電光交錯瞬間,左肩受傷的虛理將右臂向後疾甩,伴隨著碧血灑漫,他自棄右臂,將右臂末端對準了身後的瑪庫爾!他橫掃的權杖竟沒有命中目標,摜在地面。面具上的寶石不再發亮,他摸了身軀,又將手掌移到眼前,顯是確認傷勢。結實的身軀失去力量,隨著權杖倒去。

剩下兩名虛理毫不遲疑衝到被困瑪庫爾面前,被掃死一個。原能翻身再殺另一個,卻因腿上虛理頑強不放拖住他的身法,僅剩的虛理欺到他身邊,對他腋下露出的破綻就要下手!

眾人身邊的瑪庫爾士兵都是驚呼出聲:「阿道羅!」

那虛理左臂舞動,在他腋下抓了一條長長的口子。他右臂下擺,又擬對準敵人,身軀已被掃飛騰空!

受困的瑪庫爾士兵只覺勁風掃掠,使他受創的敵人已被「清空」。他轉頭向收杖的同僚示意,不知看到什麼,卻忽然舉手高喊……

但業已遲了,他身邊的兩個瑪庫爾士兵同時倒地,背上生出了急速成長的藤蔓。原來,虛理射出的暗器是一種生化武器,內藏有寄生植物種子。這種子一接觸到動物血肉立即生根發芽,急速地成長開花。開花後又生出子莢,在發育完成後又任意彈出種子。如屍體較多,一瞬間蔓延至整片戰場,由死屍再殺傷旁人,十分恐怖。

又,這種繁衍殺人方式完全出自本能,連瑪庫爾也無法感應其「殺機」,也就談不上躲避格擋了。

他左右檢查了植物成長,發現此起彼落,很難防範。眼見兩個同僚與殘餘的虛理鬥得專注,又受了血花暗算;一旁的虛理也中了隨機亂灑的種子,藤蔓雖在他們身上成長,卻不立即致命。虛理們眼見戰場局勢漸對己方有利,剩下的五個虛理不再想貼身攻擊,左一擊、右一發暗器地跟同僚遊鬥。

他腿上的虛理仍頑固地緊抱自己。

「嗚~~~~~~~」他仰天狂吼,不斷以左中肢擊打那虛理的後腦杓。虛理悶不吭聲,一下又一下地悶挨,模糊的意識只剩下一個願望……

「啪…咻咻咻咻」子莢開啟,那士兵忙抬起左腿,讓執拗的敵人去格擋。不能使用超感知覺去預測的他,仍是非常機靈。不到片刻,又將虛理轉到正確的方向阻擋飛來的種子。

他的背上同時長了兩三條藤蔓,肌肉漸形消瘦卻無法損其意志。眾人看了,都有些動容……隨血花越生越多,子莢爆裂得越來越密集。虛理與己方同僚盡數喪命,史雷附近的瑪庫爾士兵也不禁為他著急起來。

「多啦,阿道羅……多啦!」史雷推想,「多啦」是瑪庫爾語「走」之意,阿道羅就是那名受困士兵。

阿道羅左手不住揪那纏住的虛理,眼前死屍都開滿了血花,子莢一回又一回地爆裂。四周如同時噴灑,武技再好也不免命喪當場……他的左下肢閃過藤蔓,猛力往他背心毆擊,竟鬆開了左手。他趕忙去解右臂那發射暗器的粗大胳膊,發現只剩下個空殼。忙著閃避間歇爆裂的子莢,此時才發現虛理屍身輕盈不少。

他原地繞圈檢查,隨即高高躍起。附近的子莢都長到了胸口高度,一齊噴灑種子……咻咻嘩嘩,繽紛地散出反射陽光……

阿道羅在空中,右腳輕踹,敵人就如焚燒剩下的紙灰飄離腳邊。跳躍雖高,但勢盡後總要下落。他身旁躺滿了死屍,屍身上又都長了血花,人在空中必無可避,眼睜睜看著種子飛向自己,意識迅速模糊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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