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宗奇

（GT打呵欠-6）

長長的一排餐桌，桌面有高有低，兩旁再度坐滿了興高采烈的人們。唐老爹坐了長桌的開端，幾個身穿工作服的組員端著飲料圍在他身邊。還有幾個站在唐老爹的助手，吳蓮這個亞裔年輕女性對面，衝她諂媚的笑著。

「老爹，你這次又立了大功，我看回去之後，轉任『銀河級戰艦』輪機長是不成問題了。哈哈哈哈……」

「那也是大家不眠不休的成果，我一個老傢伙，怎有能耐處理這些問題？」

「老爹就是能幹又客氣！」

「哪有……回頭我向艦長報告時，人人都有功勞！」前頭又是轟出一陣笑與讚美聲。

葛瑞端著餐盤，往桌尾越走越遠。支援反應爐修復工程，雖然疲憊，但他素來不愛與人多說話，別人也當他是透明人一般。

他選定了排面最後的幾張椅子坐定，最後幾人大概和他相似，低頭默默地進食，互不干擾。

一如往常，他攤開右掌，柔和地撫摸著湯碗，隨即五指如同絹布般擺開，又輕輕飄向碗口發出「叮」的一聲輕響。葛瑞口中似乎默喃些什麼，慎而重之地握起拳頭，往食指上的金色指環溫柔地一啄。同時，他才發現，坐對面頭髮凌亂的中年男子正集中無神的目光盯視著自己，讓葛瑞全身發熱不安。

白主教上各行星、人種千奇百怪，十個人同桌飲食，往往有三四種飯前儀式會進行。葛瑞皺著眉，暗罵對頭那人失禮，卻一方面若無其事般低頭開始用餐。

反應爐剛恢復，供應的餐點仍是肉排三明治佐蔬菜濃湯。他小心翼翼地剝著白煮蛋的殼，對頭那中年男將剩下一口的三明治拋進蛋殼與殘湯的碗裡。起身不往前頭唐老爹那頭走，反倒繞過桌面，騰出右手，掌心貼著桌面，一掀開，向他傳來一張背朝天的名片。

他隨即瀟灑地離去，葛瑞目光卻還留在名片上，看到上頭寫的是「萬源同歸，生生不息」這句話，趕忙將名片收到身上。他左邊同桌吃飯的組員疑惑地看了看他，又轉頭望向遠去的中年人。等他回過神來，瞪了中年人一眼，又接過鄰座疑惑的目光，皺眉罵喃喃自語：「精神病，瘋的！」

他吃得很快，在兩、三分鐘內匆忙地往嘴裡塞進麵包與肉片。吞嚥不下時，還配著濃湯猛嚼，與剛剛那個柔和撫摸碗的男子簡直判若兩人……胡亂收了餐盤，在鄰座狐疑的眼神下起身離開餐廳。

步出大門，略向走道前後張望，一隻大掌由艦艏方向走道分岔處伸出來搖了搖。葛瑞毫不考慮，往搖手處跨步前進。

一直走到面前，葛瑞才有機會好好看清這中年男人的長相。他的額骨及顴骨高突，偏偏臉頰又頗為凹陷。頭髮卻非凌亂，而是灰中帶白的髮色稀疏一點，捨不得理短，澎澎鬆鬆地堆在頭上，偶爾幾絲髮梢垂下，讓他不時要伸手去撥。

他將雙掌手指交錯合握，向對方露出了款式相近的戒指，稍微低頭，低聲說著：「萬源同歸，生生不息。」葛瑞也做出相同的手勢，回說：「萬源同歸，生生不息……」

「想不到在這裡遇到門徒！」葛瑞話語中透著平時少見的歡欣：「請問『先覺』屬於哪裡的『支會』？」

「『後學』屬於『18星系』的『束坦』『聯會』。」微微點頭，但話語聲隱含著自豪。

「奇怪，」葛瑞皺起眉：「後學只知道束坦星有支會，卻沒聽過『導師』在18星系成立過『聯會』啊，莫非是支會已經晉升成聯會了嗎？」

對方放下手，也稍感困惑，左右張望後說：「後學叫史都，請跟我到艙房裡說話。」

葛瑞隨他走了不遠，進入跟自己艙房幾乎相同的一間組員艙。

甫進門，正對著艙門牆壁上擺著一副笑容可掬、長髮白鬚的慈祥老人半身像。老人身上似乎穿著長袍，大帶寬袖，兩襟在小腹上交叉。衣著典雅卻用色樸素。像中一樣左右手指互握，展示出款式相似的戒指來。手指、脖頸與手腕，顯得十分消瘦，枯老的皮膚乾垮垮地掛在身上，可知像中老人平日過的非常清儉。

葛瑞臉上微覺詫異，望了他一眼。卻見史都臉上微笑竟好像要滿出來一樣；葛瑞不再猶豫，雙手互握高舉過頭，走到老人畫像進前，躬身行禮：「後學向導師鞠躬，對導師教誨不敢遺忘！」

片刻，史都跟進，也向『導師畫像』行禮。葛瑞直立抬頭，等他行禮完畢，才問：「我們『蓋亞教派』長期受UPD打壓，先覺怎敢公然在艙內懸掛起導師的畫像？」

史都微微點頭：「後學艙裡其他兩位，在前日的事故中，不是受傷正在醫療站，就是身亡，因此這艙房目前只有後學在此起居生活。」右手引導目光至艙房中唯一的書桌上，桌面上擺著橢圓型的反應爐模型及「導師言錄」等紙本書籍。葛瑞見到「言錄」，心中頓起親切感，大步上前取書翻閱，笑說：「先覺何處收藏這傳統的印刷紙本？」他隨手翻至一頁，朗讀出來：「……人取萬物養其身，身死化諸萬物又養人。舉刀為仇敵，攜手是至親；人分近疏，異在心誠。不分彼此，同為『蓋亞』所養，則『宏遙偉空』，皆成一家。」

「是啊，先覺與我心有感應，隨手一翻就唸出後學最喜好的一句。導師教誨我們，別忘記人類不管哪裡來的，都是取『宏遙偉空』裡的素材再生養成人形，人死後又歸還回『蓋亞』。因此分敵我又有何分別？」史都原本看起來，就像個失意中年人，此時卻雙眼發光，頗為歡喜讚嘆。

葛瑞卻恢復平時心事重重的模樣：「可是同樣在『言錄』裡的『遊濟篇』，也是7節中間的一段，怎麼後學小時候讀的是『浩瀚各星系，皆成一家』？」

史都笑答：「這『宏遙偉空』，不就是我們口語說的UPD空域嗎？」

「可是這本言錄裡的詞彙，跟後學所熟知的，又有些不同。」他眉頭深鎖：「這……擅改導師言論，不太妥當吧？」

「葛瑞先覺，我手上這本言錄，可是束坦星各支會在聯合時所紀念編印的，其中的傳承可說非常純正。你看，」接過書本，闔上書底，指出底下一行小字：達莫司倫理委員會頒佈版本。

「啊……什麼，你原來是達莫司派的。」葛瑞神色大變，似乎非常驚慌，退了兩步，又被書桌抵住。

「請稱呼『宗師達莫司直傳』，可以嗎？我們對傑尼遜派可算十分退讓了。」

葛瑞在胸前左右手互握，還用力震動一下。結起蓋亞教的『通禮』表示自己的尊重：「傑尼遜教誨我們不拘詞彙、撤除障礙才能感應真心。」

「胡說，在言錄『溝瘠篇』裡，傑尼遜還給導師奉上『尊者宏遙』的稱號……還嫌水溝裡的爛泥污穢，背負導師五里，不讓導師沾上任何污泥。」

「我有聽過尊者，可沒聽過什麼宏遙。」兩人話聲越來越大。

「不信？」史都低頭翻找言錄：「我找給你看！」

「你那倫理委員會私自翻印的，我才不信！」

「葛瑞先覺，你口中放乾淨點！我敬你我同是蓋亞門徒，你卻不尊重我們『宗師達莫司直傳』，這又是什麼道理？」食指不覺已指向對方。

「史都，你才放乾淨點。隨便污辱我傑尼遜先覺。他給導師上尊者的稱號，是在告誡所有門徒，只有導師才是唯一的師尊，過去沒人，未來也不會有人能夠自稱宗師！」

「胡說，你們傑尼遜不是信仰導師的思想，『宏遙偉空所聚』，導師、門徒、先覺、後學，全無差別？！」史都眼睛圓睜，好像艙房裡十分黑暗一樣。

「沒錯，但人雖同是『宏遙偉空所聚』，悟性還是有所區別。導師的思想見識，非其他常人所及，其他人都不該自稱宗師！」葛瑞氣極冷笑：「貴派這幾年拚命往太空尋找救人救世的真理，有何發現？」

史都反譏：「大便與嘔吐，也都是『宏遙偉空所聚』，怎麼不見傑尼遜門人盯著它們發現什麼東西？」

「物體裡各有分子，有如星雲。分子裡又有原子，有如星系，原子又是電子與原子核構成，就如同恆星與行星的關係。原子核又是質子與中子構成，質子與電子互相感應，有如恆星上的光子與行星相依存。你說的嘔吐與大便，其中各是無數的微縮星域。要解開微縮世界的道路依然漫長，只需要打開科學的眼光，根本不用漫遊宏觀星域，就能探索真理！」

他聽了也是不停冷笑，側身讓出通道：「你本來就不該到這裡，傑尼遜門人……你走，你給我小心點，其他的『宗師達莫司直傳』門人可不像我那麼好脾氣！」

一向低調溫和的葛瑞心中也是氣極敗壞，向對方斜睨，鼻子裡呼出一口氣，離開了史都的艙房。

「導師」在像中依然笑容可掬，完全不理會身後世態……